東京偶遇

2007年12月10日看《瀨上剛IN台灣》電視節目，其中有一段是主持人以日本話與一位來賓對談，瀨上剛提到剛來台灣時，最不能忍受的是台灣人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沒關係！沒關係！」他以幾近生氣的口吻說道：「有關係！怎麼會沒關係呢？」

事情沒做好，自己安慰說「沒關係，明天再說。」弄壞別人的東西，也可以說「沒關係啊！看你要怎樣？」業績衰退，主管竟然說「沒關係，反正別人也一樣。」表面上好像台灣人都很樂天知命，對於失敗或挫折，都很樂觀，應該是一個快樂進取的民族。

你我都知道，事實並不是如此；臺灣人一定在過去發展或成長的過程中，有某一些環節出了問題，不然哪有什麼事都「沒關係！沒關係！」的。

瀨上剛以恨鐵不成鋼的心情，敘述日本人對每一件事都很在意，一定會盡所能地把事情做好，一旦搞砸了，或是做得不理想，或者不完美，一定會非常自責，必要的時候，會用最真誠的心情向受到影響，或是當事人認為應該負責的對象致歉。他說這是最基本的做人做事的態度。

聽朋友講他個人在台北的真實經驗，有一次在餐廳用餐，服務生不小心將水杯打翻了，灑了滿桌滿地都是，本來應當說「抱歉！抱歉！」的服務生，竟然脫口而出，說：「沒關係！沒關係！」讓朋友愣在那邊，哭笑不得。

又有另一個朋友說他的主管有機會就摸魚，經常以能投機取巧獲取私利為樂，開會時，那位主管最常說的一句話是：「沒關係啦！反正大家都是在混的！」

認真的國民最寶貴，一個心念、一個態度就已經決定社會國家的力量。不曉得那些常在罵別人怎樣又怎樣的人，當自己面對相同的情境時會怎麼做。

2007年11月中旬，我參加一趟日本旅遊，最後一晚在東京過夜，準備搭乘第二天下午三點的飛機返台。

我要說的故事，不！是真人真事，是我與內人在短短二個多小時內所親身經歷的日本社會人與人之間互動的真實寫照。

建築工人向行人深深鞠躬
我們一早就到最熱鬧的新宿站附近逛街，八點鐘左右，剛好經過一處建築工地。就像台北街頭的工地一樣，常會有工程車、水泥車等進進出出。當我們走在人行道上，突然看到二位穿戴制服的工人吹著哨子，用拒馬攔在出入口的兩端，指揮一輛水泥車離開工地。在不到一分鐘左右的時間裡，大約有一、二十個行人被擋在兩端，我看大家也都心平氣和地等著，沒有一個人不聽指揮，或強行通過，或繞道馬路。

等水泥車完全離開後，那二位指揮者不約而同地左右轉，面對著人行道所有被攔下來的路人，行了一個深深的九十度鞠躬禮。這時，我傻眼了，內心一股莫名的感動湧上來，從那二位工人的身影，我好像聽到了發自他們內心真誠的一句話：「真歹勢，讓你們等那麼久，實在不好意思！」這才提起拒馬，走回工地裡去。

我回想台灣，我生長、疼愛的這塊土地，時時刻刻也都會發生類似的場景：走路或行車超越他人、居家裝修妨礙鄰居、日常生活與人互動….等等，是抱著那種心情或態度與人互動呢？每天都會從媒體看到、或親身經歷的粗俗無禮、冷漠暴戾的人際關係，到底是因為我們先天野蠻，還是缺少教養，那是受泱泱大國洗禮後的國民素養嗎？

突然一個警察衝到你的面前
八點半過後，螞蟻雄兵似的上班族正加快腳步趕著到辦公室；我倆則好整以暇地閒逛著，就像典型的觀光客一般，一身背包族的打扮，用充滿著好奇的心情東張西望。

十點之後才會開始營業的百貨公司大樓四周尚無人潮，我們只能欣賞櫥窗擺設，試圖發現東京的前瞻性時尚潮流。

行走間，眼睛的餘光感覺大樓裡頭似乎有人影在走動，順勢轉頭瞧瞧，喔！警察局，應該是百貨公司的駐警或保全公司的辦公室吧。

就在這一瞥之間，我已經踏出步伐意欲繼續行走的同時，突然一個人衝到我倆面前，倏然停住。一個穿著制服的警察用極為誠懇的表情與語氣開口說話，我雖然不懂日語，但應該立即懂得他的意思：「二位需要什麼協助嗎？」

天啊！隔著玻璃窗的警察，怎可能在短短幾秒間，判斷我是觀光客，又怎可能推斷我需要協助，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出現在我跟前，堆著笑容詢問我的需要？

出示地圖，告訴他我們的下一個目的地後，這位年輕的警察立刻很清楚地指引我們：要回頭走，爬上人行陸橋後跨過鐵路，下橋後右轉，會看到三越百貨，到了再問人就可以了。

我猜想這位警察每天都會提供類似的服務，不論是本國人，或觀光客，他憑著職業的敏感性，專注地觀察來往行人，從裝扮、走路的模樣以及臉上的表情，快速判斷哪些人透露出求助的信號，哪怕有所錯誤，他也會立刻出現在行人的面前，做出他應該做的事。

平生第一遭，讓我見識到日本人的服務精神，即使是沒有商業利益的公職人員，都願意這樣發自內心，用最誠懇的態度、本乎利他的精神在做好份內的事情。

台灣有很多守分的人們，在各自的領域默默地打拼，但是我仍然要以這個親身遇到的警察故事來與國人共勉，套一句社會常在講的話：「這才是愛台灣啦！」

百貨公司的清掃工領著我找廁所
走著走著，已經九點多了，行色匆匆的人潮稍退，人行道顯得寬廣多了，整個街景突然變得悠閒適意起來了。

已經逛了二個多鐘頭之久的我們，感覺需要找處洗手間方便一下，同時稍作歇息，以便補充體力。

人生地不熟的東京街頭，百貨公司仍然緊閉大門，我們則錯過十分鐘前的地鐵車站，哪裡找「托以列(Toilet)呢？」

這時看到一位拿著掃帚與畚斗的清潔工人，約莫卅歲內外，正在打掃百貨公司的門口，為十點鐘準時開店做最後的準備。

我硬著頭皮，用半生不熟的日本話，勉強問道：「對不起，請問哪裡有洗手間啊？」

年輕人一聽之下，立刻將掃帚與畚斗擱在牆角，說道：「請跟我來。」就一路帶著我們進入百貨公司的側門，左拐右轉七八回後，伸手一比，說聲「請進」。我抬頭一看，原來他帶我們到百貨公司的員工廁所，頓時心頭一陣感動，連忙向他道謝。

看著他轉身離去時的背影，我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感嘆，同時也想起一次在台北某地方性的中型醫院求診時，櫃檯內辦理掛號的二位小姐始終自顧聊天，頭也沒抬一下，沒正眼瞧一下患者，也沒詢問任何話語，就當著我的面前，嘰嘰喳喳講著他們的私事。

自小被教導要助人、要日行一善的台灣人，就連最基本人與人之間的禮貌都忘記了，有多少能妥善處理人際互動，或進一歨發自本善之心，真誠地去協助需要你的人呢？在台灣這塊土地，尤其是都會地區，已經很少見到真誠與熱心了，說是高度工商化的結果使然也說不通，人家東京不也更都市化嗎？是文化發展，是教育方式，是國民素質，是民族性…，想到這裡，我不禁感到哀傷，為未來整個台灣人文發展感到憂心。